鱼粥饭店

五两鱼粥

【喻周】十五万 01

周泽楷讨厌匈牙利菜。那些炖肉和浓汤基本都是番茄色和咖喱色,不管初衷是想表达什么,吃在他嘴里几乎成了一个味道。他沿着长桌,迈过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人群,端起一碗香草口味的冰淇淋球,吃得很慢,像是专门在拖延时间。

其实已经是十二月的天气,出了金碧辉煌的大厅就能被寒气包围,偏偏里面弄得春暖花开,他只是吃了几分钟,杯底已经化了一圈淡乳白色的糖水,外侧杯身出了薄薄的水渍,手指拿捏的地方格外冻人。

有一个男人越过了他,手里举着一只手机,边走边和那一头的人说着什么,他几乎要推门而出了,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妥的地方,退了回来,站定在离门稍远的地方,给整个大堂的客人留了一个远远的背影。

他穿了一套深蓝色的西装,身姿挺拔,并不宽阔的肩膀却给人生出一种值得依靠的感觉。他说着说着电话身体稍微侧过来一些,另一只空着的手扣在脖颈处动了动,将贴着衬衫的领带松开一点。

整个大堂的装饰灯都是水晶制品,交错的光从上面倾洒下来,点滴斑驳地落在周泽楷手上的那只还没回温的小银勺上,晃得他眼晕,视角里模糊地现出那人侧脸的轮廓,也许是发色太深,称得他皮肤很白,脸上分明挂着浅淡的笑,眉头却似有若无地皱着。

也许过了几分钟,也许有十几分钟,那人结束一通电话,又将领带重新系好,似乎是把那个和平时形象有细微出入的自己关回去,转身的刹那眼里却露出一丝讶异,似乎没想到有人在看他。但他在一瞬间就调整好自己的情绪,缓步过来招呼这位客人:“是周总,幸会,感谢今天赏光。”他说着已经随手拿起一杯香槟,做了个表示“你随意”的动作,自己抿了一口。

周泽楷不擅长和人打交道,认识的为数不多的人都是在商务酒会上由下属引荐的,但那人一句话就叫周泽楷知道他的身份了——今天的酒会就是喻文州发起的。他能认出周泽楷则不奇怪,杂志封面上经常能看到。于是周泽楷朝他小幅度地点了下头。

喻文州的视线在他手上一扫而过,一下明白了他的情况,一只手虚抚着他的肩头,不显疏离而亲密得适当,推他走过一段,从琳琅满目的桌上挑了盘甜点给他:“周总试试这个?”

他拿的是匈牙利有名的莉特须水果卷,高级甜点师的手艺已经不需要去担心味道,给人的第一感官享受是视觉上的美,水果卷被做成半只手掌大小,造型接近怒放的天堂鸟,透露出一种骄傲的姿态。

周泽楷尝了一口,酸樱桃和罂粟子饱满的颗粒纠缠在一起霸占味蕾,一口咬得到的干酪反而叫人忽略,只有在咀嚼中才以其浓郁的味道低调地彰显它的存在感。

很好吃。

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,但眼神和松动的嘴角已经出卖了他,喻文州放心似的松了口气,又用一种饱含真情实意的语气道:“招待不周。”

其实不是的,周泽楷想,这个人没那么在意别人的感受,所有的举动都仿佛是会议上的例行公事,但当他看着你的时候,你就觉得他是真诚的。

参加酒会的人大多会在本地住上几天,喻文州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名片来,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递过去:“如果有什么可以为周总效劳的话……”

“谢谢。”周泽楷没等他说完就抽走了那张小纸片,喻文州捏得很有分寸,因此两人的手指都没有机会碰到。他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,给出了自己的名片。

喻文州笑着收下,又陪了他一会儿,很快有人来找他,他道一声失陪,转身没入金色的碎光里。

大概是酒会上人太多了,周泽楷捂着心口,觉得那里跳得厉害。

寻常人的交往是从电话往来开始,生意人则联络酒水感情,资本家更多不见其人先用一堆数字打起仗。周泽楷原以为和他有接触的大多数人都会是后两种,虽然需要他直接接触的人不多,但没想到他和喻文州会变成第一种。

就在结束酒会,回到S市的当天下午,他接到一个电话。那个号码不久前才被他用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输进手机里,当那不带感情的“喻文州”三个字跳进他眼睛里的时候他愣了几秒,才划开接听键。

“喂?”

“……周总,”那头说话前似乎犹豫了一下,才用一种很低的声音道:“打扰你了,抱歉。”

“不。”不打扰。

他觉得喻文州能懂的。他不了解这个人,但是信任他。

“本来不应该……我现在不太方便,能不能和你借个住的地方?”

“嗯?”

喻文州的航班在深夜,没坐私人飞机,订票用的还是假名。

周泽楷的左手食指敲打着右手,坐在自己的车里。他不需要亲自来,可是还是来了。这一夜的机场人不多,喻文州风尘仆仆,连个行李箱都没带,挟裹着一身寒气钻进车里,吐息间空气里浮了一圈白雾。

他的不太方便,周泽楷自动解读成有点麻烦,所以他也没有惊动谁,除了司机。他们等了大概二十分钟,司机揉揉眼睛才发动车子,兴许是不习惯这个时间加班。喻文州便说了一句:“慢点开。”然后才转过头,和周泽楷问好道谢。

“不用。”不用谢。

于是喻文州轻轻扬了下嘴角,不再说话了。

周泽楷去看他,见他依旧是穿着正装,西服上衣却是敞开的,连领带也松开一半,不知怎么给人一种疲惫的感觉,却不叫人觉得失礼。贴身的衬衫口袋里插了一只凯蓝帝的钢笔,款式是几年前推出的,显然不是新买来,以喻文州这种身份的人,应该是用顺手的,但能窥见的笔杆部分保养得很好,连细小的划痕都不怎么见。

车厢里静谧得难忍,喻文州以一种放松的姿态保持了均匀而几乎不可闻见的呼吸声,就在周泽楷观察一支笔的功夫,他居然合上眼睡着了。周泽楷看着他,心里也浮现一种诡异的平静。

街灯凋零,夜色正深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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